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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类会不会退回到没有文字的时代

唐诺是知名的台湾作家和编辑。在做编辑时,他曾经把很多西方作家介绍到中文世界,主持翻译和出版他们的作品,自己也会写文章为他们的作品导读。

接受《单读》杂志采访时,唐诺表达了他对图书和出版行业的悲观,以及他对人类整体从文字转向影像这个趋势的看法。

唐诺此前曾经讲过,在台湾,图书的2000本印量,是出版的一个生死线,只要低于2000本,出一本书就要赔钱,只能仰仗于出版社和编辑的善意才能出版。但是,在今天,台湾的出版业已经很难维持这个2000本的生死线了。也就是说,很多种图书,销量都达不到2000本。

在他看来,大陆的这个过程还没有发生,因为大陆整体是在改革开放之后,才进入出版繁荣,本身这个过程的发生就要晚一些。但是,读者的流失,的确是一个全世界出版行业都在面对的问题。以文学为例,“在很多社会,写书基本上是没有办法养活你的,你要做别的事来养活自己。比如走进影视圈。”

唐诺把读者分为三层。最核心的是他所说的“正确的读者”。这部分人占比很小,在每一代人中都差不多,但非常稳定,是忠实的读者和图书购买者。

最外层是“错误的读者”,这部分读者大概率是不会去读书的,但是,如果某一个主题成为整个社会都在谈论的话题,他们就可能会去找一本这样的书来看,因为不看,感觉就没有办法加入社交谈话。

中间层是“假装的读者”。所谓“假装的读者”,指的是,他们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热爱读书的人,原因可能是,他们希望自己成为某一类型的人,或者如果喜欢读书,就会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。

之前唐诺做编辑时,最想争取的就是中间层“假装的读者”。他希望这部分读者能够慢慢喜欢上阅读,久而久之,变成“正确的读者”。不过,这部分读者也最容易受到潮流变化的影响。比如,过去社会主流会认为,读书是一个受欢迎的事情,会让人在异性面前有吸引力;但是,现在可能变成会唱歌、跳舞、玩游戏,才会更受欢迎,才会更有吸引力。于是,这部分读者就消失不见了,“大家不用再装了,因为那个世界是一个很清冷的世界,最好是不要进去。”

读者群体的不断缩小,这是全世界范围内出版业不景气的底层原因。

此外,还有一个深层原因是:人类获取信息的方式,在从文字大规模地向影像迁移。当然,人类借助影像来交流和获取信息的历史,本来就比文字要长。文字的发明要很晚,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文字也只是少数人才能掌握的。

在唐诺看来,文字是一个更稠密、更深化的信息载体。文字能够表现出很多影像所不能表现的东西。“有某些更深层的东西必须要仰赖文字。”而且,他也不认为人类能发展出一种比文字更能承载这些东西的载体。

不过,现在来看,整个人类从文字往影像的偏斜,似乎不可阻挡。用唐诺的话说,现在,大家会把使用文字的人看成是“古老的、抗拒进步的人”。

对于载体的选择,是人类整体的选择,是共同决定。“如果大家决定要这样走,那我们就这样走。只是说当你做这样决定的时候,你会得到什么,会损失什么,什么东西可能会不在了……有些部分消逝并不代表它没有价值,而是说它跟现在我们的生活方式、建构世界的方式,基本上是抵触的,不容易相容的,所以它会消逝。”

如果人类退回到没有文字的时代,当然会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消失。比如,不会再有人去看诸如《尤利西斯》和《往事与回想》这样的名著。唐诺说,也许喜欢的人会觉得很可惜,但是他的心境却已经发生变化。过去,他认为需要介绍自己看到的、发现的和喜欢的书给众人,现在,他却会这样想:“我为什么要求这个世界知道这些事呢?如果他们不愿意听,那就不要听。如果觉得这个东西没有价值,那就这样。”

他在想,可能真正会去读托尔斯泰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,本来就只有少数人,大的潮流的变化,只不过是让真相浮现出来而已,“过去相信人类的选择,社会的进步、知识的进步会使得人类变成更睿智的物种,这有可能是一个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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